這段日子來,肺癌剛好是很夯的疾病,我的幾位兄姊前輩因為接受低劑量電腦斷層篩檢而發現早期小肺癌,也都成功接受了胸腔鏡手術。他們都是生活嚴謹、不抽菸的教授醫師,是否因為常開刀使用電刀而吸入太多煙?是否因為唸佛經時常點一炷清香?當然,很多意見隨之而出,空氣汙染似乎成為元凶的禍首,身為資深醫療人員,我有些感觸來與社會大眾分享如何理性面對癌症疾病的生死課題。
基本上,癌症的發生是不可預期,由早期至末期是以慢性病情的發展來表現。醫療的目的是永遠不放棄任何寶貴生命,因此我們會努力抓住任何一線生機。但是、醫學依然有其極限,面對死亡的接近有時必須學習接受,發生在別人與發生在自己身上會有相當大差異的情緒反應。
台灣的醫療資訊已算是透明,社會大眾也慢慢接受公開討論來確立癌症治療準則與預後。醫師不是神,無法確定生命終結的時間點,但是,我們已有大量的科學數據可以告訴病人與家屬,我們有多少機會可以治癒或者延緩癌症的惡化。
每位病人或家屬都有追求活下去的權利,尊重病人或家屬醫療自主權的選擇。我們看到很多臥病在床的癌症末期病人,還不斷接受很多次、很新的化學藥物治療;有些已有多處癌轉移的病人,卻還接受只切除一部分癌組織的手術,如此追求沒有生活品質來延長生命終點真的有意義與價值嗎?
醫療人員對於醫療的極限必須誠實與病人共同面對真相,給予病人虛渺的希望,看起來似乎很「執著」為病人盡力。也許家屬只能配合接受治療,這其中卻又夾雜著國人「親情」的複雜思維,誰敢擔負「沒感情、不孝……」的壓力罪名。
我曾受朋友之託去看一位病人,病人的肝癌已多處轉移,有腹水,無法進食,我很小心問病人先生是否知道妻子目前的病情?居然從生病以來,他都還在對疾病無知的狀況,完全不能感受到死亡的即將來臨。
我覺得很難過,醫療技術與藥物的進步下,我們的醫療目標應該往那裡走?我們有沒有善盡告知說明的醫學倫理?這些相當積極的治療結果對於「存活率」是否有科學意義?這些考量完全必須由醫師秉著良心與擔當來做選擇!
醫療過程中,不是只有病人的開刀、吃藥、打針,我們醫護人員必須去瞭解體會癌症病人與家屬長期作戰的心情。來回奔波於上班、醫院陪伴,接送孩子上下學的折磨與無奈。
直到今日、我依然記得在民國97年,媽媽在台大醫院因為心臟病、糖尿病、尿毒症……住院。當時,媽媽神智清楚,也有活動力,哥哥與我都努力給予媽媽任何能重獲健康的機會,讓媽媽安置心血管支架、做腹膜透析與血液透析、裝置心律調節器、做氣管切開手術來幫助呼吸器治療……,我們很高興看著媽媽身體狀況一直好起來。
然而,9月30日下午,當時我正在上課教書,哥哥打電話來告訴我媽媽剛才突然在病房心跳停止。我們當下簡短討論後,決定不再給媽媽任何急救治療。哥哥等我搭高鐵上台北後,我們兄弟再一起幫媽媽換衣服,縫紉傷口。想起這一幕,我依然會紅著眼眶。在告別式時,我們內心很平靜,我們那半年做了身為孩子該盡的孝道,也沒讓媽媽在末期受苦。
我始終自我要求追求有「視病如親」的心境,有擔當的與病人共同檢視醫療的極限,尋找對病人身心靈最有品質的適當治療,才能享受行醫行善的快樂。
優質的醫療人員必須將心比心,對於癌症早期診斷早期治療是目標,對於末期癌症,我們就必須自問開這個刀,做這化學治療給癌症病人的意義與價值?我們也必須坦誠與病人及家屬討論死亡的情境,教育社會大眾培養出理性態度接受癌症過程的事實,不必只是「不捨」來做無效醫療!
(本文作者為財團法人器官捐贈移植登錄中心董事長、衛生福利部臺南醫院院長、成大醫學院外科教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