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我們發怒時,心便成為了情緒的奴隸,因此出現「心」被「奴」給騎住了……
「怎樣才能克制動不動就暴衝的脾氣?」或許是受不了自己屢悔屢犯,他悶吼著。陪在一旁的我有些不知所措,只能不捨地靜靜望著他。
「我想專心把眼前的生活過好,可是腦袋裡好像住著一頭想復仇的獸,就是沒辦法放下……」看來腦裡停不下的「內戰」,已令他數日難眠。
「有什麼方法可以消滅那頭老想暴衝的獸?」儘管語帶殺氣,但目光遮不住內心走投無路的茫然。
衝動控制不能
以神經心理學的語言來說,前額葉是大腦的CEO,任何短視近利、可能惹禍上身的行動,「他」都會禁止並試圖改採其他較適當的替代方案。但當憤怒接管腦袋後,被杏仁核接手的前額葉就失去煞車作用,而主管情緒反應的杏仁核只會出於本能反應,就像獵狗聞到獵物氣味後,卯足全力狂追。Daniel Goleman在《EQ》一書中用「情緒劫持」來描述這類突然暴怒的狀況。
最麻煩的是,這類個案通常不是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氣。Allan Phillips曾這麼形容:注意力缺失症候群的小孩是「能」集中注意力的,但那小孩必須有百分之百的動機才能做到,而一般孩子只需用55%的動機就能做到。換言之,這群容易衝動的孩子得繃緊神經,才能控制自己的脾氣;但,面對最該善待的親人,因為「家」的本質是可以隨性放鬆的地方,於是他們的脾氣變得特別容易暴走。
而且,這些看似不在乎自己亂發脾氣的人,其實也很討厭這種難登大雅之堂的模樣,所以會在不熟的人面前將這部分隱藏起來。至於對得朝夕相處的親人,因為形象早已破功,即便家人沒有貶意,當事人仍會為自己感到羞恥而找理由怪罪他人,如台語俗諺:「見笑轉生氣。」
誰說不能生氣
另一方面,也因他們本人或周圍的人都認為他們只要再努力一點,就可控制脾氣,於是老想將「一台爆發力十足的跑車」,操控成一部「不會橫衝直撞的小小房車」。不是拚命加裝煞車皮(用藥),就是因不停發生事故,而乾脆自暴自棄(反正是沒救的爛胚子)。
「你想消滅腦裡那老要復仇的『自己』嗎?」我刻意將「獸」改為「自己」(有些心理師會以「內在小孩」稱呼)。
「是啊!有方法嗎?」要不是他沒聽出我用字的差別,就是他亦明白腦中那頭野獸正是「最有力的自己」。
「沒有方法。」我一邊搖頭,一邊苦笑:「除非你把頭撞壞,退化回蟑螂的腦袋。」見他一臉茫然,我補充一個有趣的情緒研究,要他猜猜看:「蟑螂、斑馬、人類,哪種生物的EQ最好?」
「為了比出哪種生物的情緒最能『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』,於是專家努力捕捉了蟑螂在各種狀況下的反應,同時也派人遠赴非洲拍攝斑馬在安逸或遭遇危機時的種種面容,最後還請不同人來展示喜怒哀樂的表情。三組照片蒐集完後,研究者把這些照片貼在實驗室的牆上,要受測的大學生前來指認,哪張是蟑螂『驚恐』的照片?哪張照片看得出斑馬『慌亂』?哪張是人類緊張的照片?你猜,結果怎樣?」我一口氣講完,立刻問他。
「這實驗好噁!」他皺起眉頭。
「結果蟑螂那組超難猜,因為蟑螂沒有情緒反應,臉上表情根本沒變過;斑馬那組被大學生所指認為緊張的照片,則有高達九成的一致性。由此可以推論,斑馬EQ最差,什麼情緒都藏不住。」
「所以這個實驗想證明什麼?」
「我們又不是蟑螂,做人本來就會有情緒,誰說不能生氣?」停頓幾秒後,我又補充:「情緒讓人比較有爆發力,在生存演化上是很重要的,不然被獅子追時就被吃掉了……」
講得正起勁時,他插了一句:「難道發脾氣就可以跑得比獅子快?」
「跑得比同胞快就可以了。」一接此話,晤談室裡的氣氛頓時輕鬆不少。
衝動?衝勁!
「但研究可沒要人老是拚命生氣喔!情緒出現的目的,一是當作警報,要自己別忽視問題;二是釋放訊號,希望能被了解……」大概是我講得太長,他又插了一句:「沒人會了解。」
「那你肯更深入了解自己嗎?」眼見機不可失,我緊追下去:「願意放棄一味想甩掉憤怒的念頭嗎?所有的情緒都是訊號,只是想被人理解。」
晤談時間將近尾聲,我輕聲告訴他:「身為『跑車』,重點在如何讓自己找到目標後全力奔馳,而不是老嫌別的車慢。如果像你目前過著晚上睡不著,白天又悶在家上網看電視,這就好比猛在車庫熱車卻不奔馳,肯定動不動就暴衝。」
「所以,我不必消滅腦裡老想復仇的『自己』,而是得哄哄『他』,並幫衝動的『他』找出奮鬥的方向,這樣就能化衝動為衝勁了?」他越講越帶勁,連坐在一旁的我也倍感振奮。
「你有這種『衝動控制不能』的體質,其辛苦別人不容易懂,但陪在身邊的人肯定也不好過。自己的情緒就自己負責!別忘了要找到奮鬥的目標,不要動不動就怪別人或懊惱自己。允許自己可以低潮,學習與情緒共處。」
講個沒完的同時,突然驚覺,莫非以上心得全是我面對自個兒衝動暴怒時所累積的經驗?
(圖片來源:gratisography)
(本文作者為台北市立聯合醫院陽明院區臨床心理師;本文獲作者授權刊登;原文刊載於2016年1月7日《聯合報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