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哲是本市消防隊員,在還沒有警政、消防分立之前,也算是警察局的一員。除了打火、救人之外,更擔負起協助緊急醫療網的任務,阿哲曾到醫學中心受訓,不僅協助跌倒、蛇咬、腦中風等重症病人緊急就醫,並在第一黃金時間急救病人,阿哲還誇口曾經在救護車上幫產婦接生呢!
阿哲為人海派,出手大方,經常請客;也曾經擔任單位主管,對屬下十分照顧,有升遷的消息或機會,絕對會給屬下寫好話、加分等等。
阿哲從62歲開始,就被家人發現常常把已經說過的話、不久之後會再講一遍,常常找不到個人物品,雖然不至於迷路,但方向感確定是不好。家人說,阿哲脾氣本來就剛烈,最近越來越糟。家人一直忍著,直到阿哲65歲那年才帶來醫院就醫。
種種檢查結果出爐,支持阿哲可能得了早發型阿茲海默症。經過貼片藥物治療,總算控制下來,病情沒有再惡化。
最近回診,家人告訴醫師一件怪事,阿哲最近到處給鄰居錢,少則數百,多則一千,有人很高興,直呼聖誕老人來了;有人則不好意思,後來把錢退還給阿哲太太。
但究竟阿哲為何要這麼做呢?
據說,旁人逐漸發現阿哲記憶力變差,有的人和阿哲談話幾句,直覺阿哲的腦筋怪怪的,之後遠遠看到阿哲就紛紛閃躲走避,這讓阿哲很受挫、很沒有自尊。他常常抱怨,他對人這麼好,對屬下這麼照顧,怎麼會得到這樣的回報?
筆者自忖,阿哲難道是想用給錢來博得周遭人的好感,就像過去出手闊綽、以贏得大哥的美名,想著這樣或許能改善大家對他的尊重。
早期阿茲海默病人雖然記憶力變得很差,仍然保有自尊心,顯然,也還維持著一些心理社交手段,旁人豈能不慎。
這也讓我想起以失智病人為中心而發起成立的國際失智聯盟(Dementia Alliance International, DAI)主席Kate Swaffer的故事。筆者曾經在2017年於京都和Kate相遇、並向她致意。本身是失智病人的Kate大聲疾呼,失智病人也應該有像一般人的生活空間,大家應該友善對待。目前全國20個失智共照中心齊心推動建立的失智友善社區,就是這種精神的實踐。
筆者在台南及台灣推動失智防治工作將近25年,內心有感,深覺要做好失智照護必須要有三個要件,那就是人民素養、社會資源以及吉時診斷。其中,人民素養是一種把人當成人的人文精神的態度,有這樣人民素養的社會,失智症才會受到重視。台灣已經逐漸走到這個境界,我們企盼在這失智症業已盛行的時代,國人應該具備這樣的素養,像對待平常人一樣與失智病人生活於向來習慣的社區,這就是失智友善社區的精神。
Kate還說,要能看到這樣的改變,好像吃大象一樣,大象太大,只能一塊、一塊地吃。
這聽起來多麼偉大,也多麼地感傷。
(本文作者為成大醫學院教授、成大醫院神經科主任醫師、台灣臨床失智症學會理事長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