剛開始， 完全不曾覺察到， 張奶奶和李爺爺之間有什麼關連。只是常在書法課或詩詞課上碰到而已，下課的時候，兩人常一面聊著一面步出教室，我只覺得這兩位老人家真是好學，讓人敬佩。
忽然有一天，正在餐廳用餐， 張奶奶走到李爺爺桌前， 疾言厲色地撂下一句話：「你這樣是會鬧出人命的哦！」聲音很大，我們都聽到了。大家紛紛議論：「怎麼了？」「什麼意思？」經過一番查詢， 住戶們透露， 原來兩位老人家出雙入對已經很久，兩人都表白了彼此的愛意，常常一整天都在對方的房間歇息。駑鈍的我，這才意識到，愛情是沒有年齡界限的，十七、八歲如此，七老八十也不例外。
事情發展是這樣的：李爺爺鄰室新入住一對夫婦，先生已90開外，太太才70歲出頭，他們是美國歸僑，見到鄰居，禮貌上會相擁一下，並說聲「love you」。這事看在張奶奶的眼裡，可不得了！她怎麼可以抱我的男人，還偷偷用洋文說：「愛你！」她要爺爺不要接受「年輕」女士的擁抱，並請她不要說愛你。李爺爺當年也是留美學生，覺得這只是一般的禮貌，開了口會愈描愈黑，就置之不理。這對老伴，因此天天齟齬，奶奶鬧著要自殺，並當眾撂下狠話。我看了心中很不忍，十分同情張奶奶，勸慰她一番，她傷心欲絶地說：「要不是他當初一再表示，要跟我共度人生的黃昏，我一個單純的家庭主婦，平平靜靜過日子，何苦淌這渾水？」後來，李爺爺自覺百無聊賴，遷居到另一家安養院，而張奶奶不久也離開本院，結局如何，不得而知。
另有一對日暮情侶，奶奶個兒小巧，爺爺身材魁梧，兩人在一起，如同小鳥依人。爺爺不慎出現小中風，行動有些遲緩，奶奶日日殷勤照料，幫他打理吃的穿的，終於慢慢康復。他倆行動可以自如之後，經常攜手進進出出，一同等公車，一同逛市場，看他倆在車上打情罵俏，似乎永遠有說不完的話語。人與人相處真是要靠緣分，投緣的人在一起，拆也拆不開，真是天賜良緣，令人羡慕。
還有一對老夫婦，兩人都從教育界退休。當我認識他們的時候，太太已有失智現象，她不太理會人，先生會指導她與人應對：「這是XX，問好啊！」老太太有時會問聲好，有時則置若罔聞，他則忙不迭向來人道歉。常見他攙扶著老太太，上樓下樓、進出餐廳，上下公車、進出醫院，好像一對連體嬰。老先生無微不至地照顧太太，倘若他不在了，老太太能活得下去嗎？想到這裡，不禁暗暗替他倆禱告，上蒼定要保佑他倆平安走完人生的道路。
天下事常有兩個面向，我也看到有一對夫婦，自入住那天開始， 一直爭吵不休，先生身體不好，每週要到醫院洗腎三次，太太沒有很照顧他，冷言冷語，更使先生情緒不快，他倆似乎沒一件事意見一致，吵得鄰近的幾位住戶都受不了！我很想研究他們爭吵的原因，我想年輕時他們不會是這樣的，可能人到老了，心理上某些變化，以致彼此適應不良。
安養院的老人們，多已失伴，有緣再結，同步黃昏，自當珍惜；有幸兩老雙全，更應彼此扶持。
（圖片來源：Pixabay Wardono）
（原文刊載於黃育清《老後的心聲 其實長輩們是這麼想》／四塊玉文創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