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劉育志
近年來整形與美容幾乎被畫上了等號，整形外科醫師也被賦予了光鮮亮麗的形象，彷彿他們的生活裡充滿了年輕美麗的女孩。對於這樣的聯想，張醫師相當不以為然，他相信「重建」才是整形外科最重要的使命。對於各式各樣的重建，張醫師都樂在其中，他喜歡設計皮瓣，然後接合血管，替口腔癌患者做臉部重建或替乳癌患者做乳房重建。除了重建之外，處理複雜傷口也是整形外科的任務，所以張醫師時常穿梭在不同的病房。
「怎麼會有這麼多褥瘡啊？」望著躺在床上肢體攣縮的老先生，張醫師蹙起了眉頭。因為無法自行翻身，皮膚會受到長時間的壓迫而缺血壞死，使得腳踝、腳跟、髖部、尾椎骨都有嚴重的褥瘡。
「好幾個月了，抹藥都不會好，還越來越嚴重。」站在床尾的朱太太叉著腰說。
「治療褥瘡不是靠擦藥，而是靠翻身。」
「有啊，我都叫她要多翻身。」朱太太指著一旁的外籍看護阿悅道。
「每兩個小時就得翻身喔。」張醫師看著阿悅，發現她的表情似懂非懂，於是一邊做出翻身的手勢，一邊放慢速度講：「翻身……兩個小時翻一次……」
沒等醫生說完，朱太太便用很不耐煩的語氣大聲地說：「要翻身！聽懂沒有！講過多少次了！要！翻！身！」
被吼了的阿悅努力想要理解這個陌生的語言，戒慎恐懼地跟著念：「翻……森……翻……森……」
「欸，實在有夠倒楣，竟然會遇到這種。來了一年多，台灣話都不會說，講什麼都聽不懂，真是沒路用的廢物。」朱太太以毫不掩飾的口吻數落著，縱使語言不通，應該也能清楚感受到赤裸裸的嫌惡與不屑。
「醫生，這些褥瘡開刀會不會好？」
「開刀是為了清創，把壞死的組織除掉，健康的組織才有機會長回來。」張醫師道：「不過，定時翻身是最基本的工作，否則永遠都不可能癒合。」
朱太太繼續追問著，「那睡氣墊床呢？還是有沒有好一點的藥？自費也沒有關係。」
張醫師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搖搖頭，他曉得要解決這問題靠的並非藥物或手術刀，而是用再多錢都買不到也無法取代的人心。
（原文刊載於劉育志《手術刀下的年代》一書／凱特文化出版）
